迈克尔·布朗嘉特是德国汉堡环境保护鼓励组织的创始人，绿色和平组织化学部门的主管。威廉.麦克唐纳曾经被《时代》杂志尊称为“世界英雄”，“他的乌托邦理想方案以一种统一的哲学体系为基础，无论是在论证还是在实践中都正改变着世界”。在他们2002年合写推出的《从摇篮到摇篮：循环经济设计之探索》书中，两位作者悲哀地发现借助于化学和化石燃料的野蛮力量发生在地球的各个角落，千篇一律的设计风格被应用于千变万化的各地条件和风俗，人类理所当然地认为大自然是应该被征服的。

 

两位作者既不是悲观主义者，也不是激进的环保主义者，他们从大自然的生态系统里看到了希望。他们将樱桃树的生长模式作为一个鲜活的隐喻：樱桃树从它周围的土壤中吸取养分，使得自己花果丰硕，但并不耗竭它周围的环境资源，而是相反，用它撒落在地上的花果滋养周围的事物。他们指出设计可以有另外一种可持续发展模式——不是过去那种单向的从生长到消亡的线性发展模式，而是一种“从摇篮到摇篮”的循环发展模式。

他们指出，地球上有两种独立的新陈代谢。一种是生物新陈代谢，或者说是生态圈、自然循环，就像樱桃树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另外一种是工艺新陈代谢，或者说是工艺圈、工业循环，包括从自然界中获取工业原料。如果设计正确的话，所有工业制造的产品和材料都将能安全地融入这两种新陈代谢，为新事物提供营养。为了让这两种新陈代谢能够保持健康、有效和顺利，必须竭力避免它们之间的相互污染。

 

这不是一件不可完成的任务，只要在设计产品之初，就从这两种新陈代谢出发。“我们应该在商业的基本标准——成本、性能和美观上，再增加这样的要素——生态智能、公正和乐趣，这正好与托马斯·杰克逊所提出的‘生命、自由和对幸福的追求’相对应。”

 

“让犯的错误更小些”转变成“成为好的”

 

《商业生态》：“从摇篮到摇篮”的理念是你和你的合作者威廉·麦克唐纳从实践中归纳出来，然后又应用到实践中。你觉得在这个过程中，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布朗嘉特：最大的挑战是——当人们对错误的事情抱有乐观想法的时候，他们就有了错误的系统。在过去30年里，人们一直试图“让犯的错误更小些”。然而，这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方法，为了克服这个挑战，就应该像我提过的那棵樱桃树那样。

 

比如，一个人试图让冰淇淋的包装造成的环境影响最小化，他做了30年，每一年对“环境的破坏”只是减少1%。如果只是比过去“少破坏”了30%，那么有什么用呢？但是，我觉得可以用更有趣巧妙的方法来解决。所有被消费的东西一开始就被设计好，我们为联合利华设计了一种冰淇淋包装，这种包装在常温的环境下就会变成液体，而且包含着种子，当你扔掉的时候，就成为一种生物养料。通常，所有人都说“不要乱扔垃圾”，但现在乱扔垃圾成为了一种乐趣

 

因此，这才是真正艰难的一面——在文化和理念上，“让犯的错误更小些”转变成“成为好的”，这并不是那么容易。

 

《商业生态》：你为什么会选择与建筑师威廉·麦克唐纳合作？

 

布朗嘉特：“从摇篮到摇篮”的想法其实是东方的“循环”理念，同时，也充满着乐趣。当人们意识到“让犯的错误更小些”是“不好的”，那么他们就会愿意“成为好的”。

 

这就是为什么之前有工程师会说——为了让我的“足迹”最小化，那么就什么也不做。但现在他们并不是这么认为了，他们的态度在变化。你可以看到工程师是那么充满激励与创新精神，你可以看到可回溯的材料之间的相互联接，你可以看到一把椅子可以在30秒钟内拆分，一些部位可以重新利用。

 

除了工程师，这总是需要设计师的参与，没有他们，这些都会丧失掉。这就是为什么我和威廉成为合作伙伴，我会问他——“你怎么看这件事？”他就会有新的想法。作为材料科学家，我设计模块和系统，但如果没有产品的话，那就没有任何用处，这就需要一个团队。人们应该相信设计师不仅能够让东西变得更美丽，而且能够为每个人提供好的质量。正是这样的合作关系让我们能够让这种来自于东方的思维实现出来。

 

海沃氏的Zody椅子   ©Haworth

 

在欧洲，我们习惯于为“问题”而买单。比如，我在两所大学教学，当我申请研究经费的时候，只有写到“更多的研究是必须的”，我才可能获得研究经费。人们继续执着于研究问题，而不是去做些什么，我们为“问题”而得到经费。但东方的方式，是让事情得到实现。所以，你看到这是一种非常强大的融合

 

《商业生态》：曾经作为绿色和平组织化学部门的主管，你参与了各种环境保护的抗议活动，你如何看待环境抗议行为？

 

布朗嘉特：在某一个阶段，抗议是很有必要的。比如，我之前在台湾去看了台塑的工厂，他们真的破坏了当地的环境，所以，你还是需要绿色和平，需要抗议。但如果我们只是抗议而不改变事情的话，这也于事无补。否则的话，我们将失去时间，我们需要让事情做出改变，这就为什么需要合作。

 

中国所颁布的一些法规，甚至是独一无二的。比如，中国推出了一个新的法规，要求汽车车内的空气质量要高于室外空气。在全世界的汽车行业里，没有人想过汽车车内空气质量。基于这样的意愿，这将改变中国的汽车行业。所以，我对中国很乐观。

 

《商业生态》：你如何看待在推行“从摇篮到摇篮”理念时，政府所起到的作用？

 

布朗嘉特：政府的推力非常重要，如果政府要求购买的纸都是可回收纸的话，那么整个造纸行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荷兰用举国之力来实践“从摇篮到摇篮”的理念，他们承诺到2012年，所用的政府采购“从摇篮到摇篮”的产品要达到500亿欧元。从2010年，欧盟开始推动一个叫做“可持续材料管理”的项目，希望通过控制材料流来改善环境，现在他们把“从摇篮到摇篮”的理念应用了进去。我们也在帮助台湾做“从摇篮到摇篮”的发展规划。

 

创造更好的产品，这是一种设计的思维

 

《商业生态》：在帮助企业做“从摇篮到摇篮”的产品开发的时候，你如何考虑产品在成本上的竞争力？

 

布朗嘉特：我们设计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减少成本。因为如果设计出的产品从经济上是不合理的，如果只是为了成为一件奢侈品，只有富人才能享用，那并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希望每个人都能使用，我们希望在价格上是有竞争力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在美国与沃尔玛合作，这样每个人都能用上“从摇篮到摇篮”的产品。

 

我们总是会来分析公司的成本结构，特别是小的企业，他们对成本很敏感。欧洲纺织业之所以衰落的一大原因，正是因为他们忘记了创新。但是，“从摇篮到摇篮”的思维能够帮助创造利润的，因为你能创造更好的产品，在市场上变得很有竞争性。

 

"摇篮到摇篮"认证产品

 

这不仅仅关乎成本，而更关乎创新。比如一家欧洲纺织业公司投入研发“可食用的布料”，他们所生产的布料是可以被安全食用的——这是一种设计的思维，只是你需要思考在材料里面添加什么成分。当你想为沙发换一块新布料的时候，你把那些旧布料换下来，切成小片后，可以用来维护花园，或者放在温室里，用来覆盖土壤，在上面种上玫瑰花或者草莓，这能够节省钱，因为你不需要再去做废物处理了。而且，对于工人来说，也就意味着更安全的工作。

 

《商业生态》：听说你在每个行业都只选一家企业来合作，为什么会这样选择呢？

 

布朗嘉特：我们在一个行业只和一家企业合作，是因为我们不是以“咨询顾问”的方式来合作，而是以“合作伙伴”的方式来合作。所以，我们不能与合作企业的竞争对手一起合作。如果一些企业只是为了“绿洗”的目的而与我们合作，那么就会破环我们的可信度。这样，合作企业的管理层会真正感觉到我们的真诚和诚实，因此会真正地推动我们的合作。诚信，才是真正的推动力。要推动“从摇篮到摇篮”理念的成功实现，需要强大的领导力和管理技能。

 

另外，这也让我们能够在不同的行业工作，应用不同的材料。比如，我们与一家家具制造商合作的时候，我们会向他建议完全不同领域的材料选择，最终能促进材料回到各自的循环流中。

 

绿色并不是唯一的指标

 

《商业生态》：你为企业的“从摇篮到摇篮”战略提供咨询，然后企业获得“从摇篮到摇篮”的产品认证。那么，如何让这个认证更加中立可信？

 

布朗嘉特：我们把认证申请交给了“加州绿色产品创新学院”来审核，每个人都可以去那里，要求认证“从摇篮到摇篮”产品。你可以在网上查到，目前我们一共有六、七百个“从摇篮到摇篮”产品。然而，并不是所有获得这个认证的产品都显示在那里，这取决于公司的市场沟通策略。一些公司更愿意把“从摇篮到摇篮”理念看作是提升企业可信度的方式。我们的生活已经够复杂了，并不一定需要在产品上的某一处贴上一个新的标签。

 

其实，认证是一种负面的方法。这就好比说——“你是坏的，所以我要用一种方式来控制你。”当然，事实也并不总是那样。但是，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种方式，因为我觉得这是负面的思维，总是让人往回看。事实上，我们在谈论5年、10年之后的事情。即使现在一个看起来很完美的公司，也面临着变化。因此，认证一种产品，而其他50种产品没有被认证，那对事情有什么帮助吗？一些公司为了“绿洗”的目的，而只是去认证一种产品。真正具有意义的事情是，是那些具有远大理想的公司所坚持的“诚信”。

 

这关乎创新，甚至并不关乎环境保护，而是如何创造好的产品，绿色并不是一个唯一的指标。我们是科学家，所有的判断基于事实，产品应该是——好的、安全的、有利于人类和环境的健康。

 

我们接触到很多台湾、香港公司都要求做产品认证，其实我们都不是很情愿，“从摇篮到摇篮”是一个理念，要从设计、生产、到销售都要贯彻这个理念，而不是去认证两三个产品，然后放一个LOGO上面。也许过了两年，谁也不知道LOGO是什么意思，而且他们除了做这些，也不做其他任何事情。

 

《商业生态》：一般是公司找到你，还是你去说服公司？

 

布朗嘉特：如果他们不来找我们的话，我们一般不和他们合作。因为我们需要去克服公司的抵制思维——他们抱有的“让犯的错误更小些”的想法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这没有意义，生命太短了，我们需要和那些真的对此很严肃的公司合作，而不是那些只是想做一些“绿洗”的公司。 

 

（摄影_罗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