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底第一场大雪刚下的那天，斯德哥尔摩机场去市中心的火车因为恶劣的天气而停运。这对于瑞典人来说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人们在大雪里静静地等着公交车，他们脸上的表情没有特别的慌张或焦急的期待，只有寥寥数人撑伞避雪。

 

斯德哥尔摩的市中心，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路中间的积雪已经铲除，两边的人行道上已经结冰，早晨遛狗的人们由狗带路，走着平常走的线路；路上不乏逛街的老太太们，穿着专门的雪地鞋，偶尔脚下打滑一下，心里不由得为她们捏一把汗：这要是摔一交，恐怕后半辈子得在床上度过了！但她们显然并没有这样的焦虑。

 

面对寒带自然气候造成的日常困难，就这样坦然的接受，这让我对长年生活在此的北欧人产生了一种好奇和崇敬的情绪。这些新生的情绪自然而然地缓解了我初到一个陌生城市的焦虑，踩着冰走路的步子也不再颤颤巍巍，跟着这城市里的人们一起在冰与雪上向前行走。

 

re:newcell：把旧衣服穿在身上

 

就这样带着亚热带人对北欧人的新鲜印象，我跨进了位于斯德哥尔摩的一家纺织品再生技术先锋企业re:newcell，专程来采访公司的创始董事Henrik Norlin。

 

Henrik Norlin与再生丝

 

re:newcell的价值链

 

Norlin是斯德哥尔摩皇家技术学院的硕士，曾经参与多个环保技术企业的商业化运作。他的父亲原先是瑞典一家生产纸浆的家族企业的业主，由于纸浆和棉纺织品溶浆同为纤维质材料，有共同的化学属性，他们相信技术上的突破并非遥不可及。

 

后来在瑞典政府、宜家和H&M等多方促成下，他们正式成立了re:newcell，成为瑞典使用废旧纺织品生产再生丝的先行者。

 

废旧衣物，何去何从？

 

一条牛仔裤，在生产过程中可能会消耗3480升的水。一件仅200克的T恤，在生产过程中会消耗12.8公斤的地球资源。（数据来源：《时代》杂志）

 

根据丹麦时尚学院的一项研究结论，由于服装生产链极长，一件棉质衣服的生产，从棉花种植开始，消耗大量的水资源和农药，然后再经历收割、纺纱、印染、织布加工、运输，到成衣批发和零售，一路都会消耗大量资源；而涤纶产品的原材料则提炼自不可再生的石油，因此纺织品行业被认为是除了油气开采行业以外的第二大污染行业。

 

在过去的十年中，全球对纺织品的消耗快速上升。每年全球消耗量达到将近7300万吨，每年的增长率大约为3%。瑞典从2000年开始，对纺织品的年消费量增加了40%，已经达到将近每年十三万吨。

 

作为世界纺织品生产、出口和消费最大国的中国，中国纺织业目前的产量已经超过全世界产量的一半，中国人均衣物购买数量从2000年的7件上升到2014年的28件，翻了整整4倍。每年的废旧纺织品产生量就达到2600万吨，与此同时，对废旧纺织品的综合利用比率非常低。

 

这些废旧衣物将何去何从，是全球废弃物处理面临的巨大挑战。

 

创造纤维质纺织品闭环

 

re:newcell研发出了一种再生纤维技术，可以将以棉纺织品为主的纤维质材料重新再生，制成传统纺织业可以再次使用的纤维胶（viscose）和再生纤维素纤维（lyocell),他们将废旧纺织品溶浆之后，制成的高品质再生丝可重新用于纺纱织布，从而减少对地球资源的直接消耗。

 

 

 

这个过程简单来说可以分成四个步骤：

 

第一步：搜集，并把成分含量达到处理标准的纤维质纺织品进行分类；

第二步：将这些纺织品打碎，去色并溶解成浆；

第三步：把非纤维质成分从纤维质成分种剔除；

第四步：将溶浆干化之后就成为能够用来纺纱的浆粕

 

第一件完全由再生丝制成的黄色裙装

 

2014年7月，对于re:newcell来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历史性时刻——制成了第一件完全由再生丝制成的黄色裙装。随后，他们又生产了一件体恤和一件孩子的睡衣。这些衣物的纺纱线从再生纤维素中抽取，具有牢固且舒适的特点。这些再生衣物的前身都是那些被丢弃的衣服。

 

技术瓶颈得到突破之后，re:newcell现在正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北部建造第一家示范性工厂，开始进行规模化的商业生产。工厂于2017年第一个季度完工，预计每年可以消化7000吨的废旧纺织品。生产线对这些废旧纺织品的要求是纯净度超95%的纤维质材料，譬如：棉（cotton)，纤维胶（viscose）和再生纤维素纤维（lyocell)等。未来，re:newcell的计划是将废旧纺织品年吞吐量提高到3万吨。

 

瑞典皇后在柏林召开的“你能想象的都是真的”展览上做了一个关于可持续时尚的演讲，她所带的丝巾就是用re:newcell再生丝制成的。©Kungahuset.se. 摄影： Jonas Ekströmer

 

再生丝：未来的纺织面料

 

据re:newcell的介绍，其再生纺织品生产过程具有成本低、所用化学物品不对环境产生有害影响的特点。从re:newcell的纺织溶浆中抽取的再生丝比从其它原料（譬如：木浆）中得到的纺纱丝质量更高，色彩吸收度和耐磨度跟原生材料（virgin material)相比能达到相同标准，但再生丝的牢度和使用感受甚至超过了原生材料制成的衣物。

 

听上去再生丝在性能与成本上都有优势，那么，市场又是如何看待这种由旧衣服转化而来的新面料的呢？

 

2016柏林道德时尚秀，用re:newcell浆制成的Piquet夹克，与“纺织品回到纺织品（Textiles Back to Textile）”合作，并且由“为循环而设计（Design for Circularity）”设计

 

“全球人口在2050年预计达到90亿，届时地球资源将不足以承担现在时尚行业的消耗方式，所以H&M的目标是在此之前实现100%采用再生纺织原材料。” H&M的社会可持续经理Hanna Halin指出了H&M未来的材质选择。事实上，re:newcell的诞生，与瑞典人对环境的关注、以及瑞典大企业背后的推动密切相关。

 

诸如H&M、C&A这些快时尚行业的欧洲领军企业，都设定了可持续生产的社会责任目标，这样的零售商在未来更有意愿购买再生面料。再生纺织面料的市场规模，也许在将来，不可小看。

 

再生面料需要跨越的挑战

 

纺织业循环经济当前面临的一大难题是衣物的面料混纺情况复杂。许多成衣常常都是由多种面料加工而成，而一种面料内常常还包含不同的成分。现有的能够规模化再生处理的技术，一般都只能是针对纯净度很高的单一面料，譬如：95%纯净度以上的棉纺织品或者95%纯净度以上的涤纶材料。虽然最近有些国外的公司也在尝试自动化的分拣技术，但是对于混纺材料的分离依然是一大难题。

 

“我们已经在研发相关的分离技术，预计到2018年可以投入规模化运营，分离不同的面料成分。”Norlin说道。

 

纺织业再生产业得到技术上的突破后，还会面临的一大挑战是——终端消费者对再生产品的认可以及购买行为的改变。

 

瑞典王储公主 Victoria对re:newcell 的再生丝黄裙子很有兴趣  图片来源: Smart Textiles

 

根据麦肯锡的一项消费者行为数据显示，消费者在选购衣物的过程中，最大的考虑因素是性价比，而对环境的考量在消费决策中的影响排在12项调查因素的最后一位。由于循环经济产品常常会产生成本加价，也就是说，只有消费者真正愿意为环境买单了，循环经济才真正产生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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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采访结束前，听说re:newcell的投资机构中同时包括了政府和私人的风险投资，这些机构专门投资可持续科技行业。于是我向Norlin请教瑞典何以会如此重视循环经济。

 

他的回答坦诚地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瑞典人喜欢一有机会就离开城市，去徒步，去森林，去打猎，去接近大自然。所以我们不愿意去破坏森林。但是瑞典人并不环保，而且据一项统计显示是世界上排名第九位不环保的国家，因为我们喜欢旅行，而且我们也很喜欢消费。”

 

诚然，循环经济在环保地图上的坐标所占据的位置就像Norlin坦言的这样，循环经济是人类在面临资源缺乏和总体消耗增长之间矛盾的妥协之法。通过新兴科技和规模化的商业手段，让资源得到再利用，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可能性，是使用循环经济的商业武器解决全球资源问题的实用主义途径。